童年系列~十三歲之前第二十一篇(暗暝耶聲)]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我改換素衣呀,回阿回中原…………。
半暝啊,我醒過來了!
掛在衫木柱牆上收音機傳出來第一個聲音,戲裡王寶釧武家坡寒窯苦守十八年這故事我熟!甭說八斗米,十擔柴,黃昏時,啊公講故事常說“寶釧啊,一條毛巾用了十八年,早晨洗臉攤開來,左邊破個洞,一使力,左手便穿出去,那右邊也露個孔,再用力,右手也穿過去………”啊公邊說邊誇張比劃著,我扁扁的腦袋瓜(註)也相信那條毛巾,王寶釧洗了十八年。
日後看到電視劇帶著枷鎖的罪人,我就會想到很像的這一幕!
那架收音機比鉛筆盒還小,可是稀有品,家家都沒有電視,暗暝更沒啥娛樂,能聽聽收音機即便是深山野夫的極大享受!
拋下西涼無人管,思思王寶釧,念念王寶釧啊…………歌仔戲還在播放著。
唦唦~喀啦~喀啦~,不用猜,不用想,這是媽媽還在踩裁縫車的聲音,媽媽有裁縫好手藝,左右鄰舍婆婆嬸嬸,姑姑姐姐剪了塊花布料,馬上會找媽媽,我只要連聽三晚唦唦~喀啦~喀啦~,一件我可繳一學期學費,15元工錢的漂亮花衣裳就攤在送衣料的人眼前,她同時滿意闔不攏嘴的笑著。
還有一種聲音,那是媽媽哼著唱著輕輕的聲音。
“本是相府千金女,跟君仔平貴穿破衫,米來八斗柴十擔,十八年前渡到擔”。
日子裡媽媽就常叨唸著“第三查某子吃命啦……”王寶釧是三千金,媽媽也是望族外公惜命命的第三查某子,不知道媽媽哼唱的是苦守寒窯的王寶釧,還是踩著裁縫車的自己。
嘟--嘟--嘟-----現在中原標準時間23點正!收音機每一小時嘟一次報著時間。
我沉沉的繼續睡去………………………
“媽媽,我要放尿”,半暝三弟尿急,這一聲“放尿”,我又被吵醒了。
緊來走啊咿~咿~,咿~
行色匆匆無越頭,搬山過嶺、搬山過嶺汗那流。
薛平貴走三關,還在收音機裡披星戴月走著唱著。
走,能走到那裡,舊社會的婦女,嫁雞隨雞,寶釧寒窯都守十八年了,是前世許下的情,還是今生欠下的債,為了什麼?為了一口氣,為了孩子,還是…………,一切攏是命啦。
寂靜的夜裡,一聲輕輕的嘆息,掠過一個童稚的心房。
隨即房間牆角傳來嗵,嗵,嗵……尿柱射入尿桶的聲音(註)。
寂寂靜靜的冬夜,連夏夜喜歡“咕咕咕”的夜鷺與貓頭鷹都因寒涼噤了聲,彷彿萬籟閉合,了無聲息,不!頃刻,一個熟稔的聲音“吱吱吱”緊隨“嗵嗵嗵”之後傳入耳際,無需多猜,這是三弟吸吮著母乳斷斷續續的滿足聲音及我在床上嚥回口水的聲音。
我無兄姐妹妹,媽媽只給了我二個弟弟,二弟差我二歲,三弟小我五歲,古早人講“公媽疼大孫,父母惜尾子”,這句話對我成長的童年特別刻骨銘心。
曾聽到媽媽跟嬸婆這樣說一個慘痛絕倫,怵目驚心斷奶的故事,媽說想懷第二胎時,我還戀著媽媽乳房不放,想斷我奶,先在乳頭塗上口紅,以為色如腥血必會嚇阻我,這招不管用,我照吮無誤。其次塗虎標萬金油,涼涼的感覺沒二下即被溫熱的乳汁沖淡了,還是斷不了我奶,最後媽說塗了辣椒油,辣得我哇哇大哭,再也不肯碰奶頭。
天可憐見,我到世上不到三百天,人間第一美味硬生生被“米阿麩”取代,三弟這刻都已三歲,還可以小手扶著全力吸著母乳,不公平啊,二弟何不晚來人間二年!
這是我童年當老大悲痛之一,如果來世,還要我投胎作老大,我肯定在轉輪十殿耍賴不走。
中原標準時間12點正,嘟~嘟~嘟~收音機傳出午夜嘟聲,我把頭埋入棉被,像駝鳥一樣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含著口水再度沉沉睡去。
一聲雞啼,夜將盡未盡,天欲明未明,睜開眼看不見媽媽,她何時上床?何時起床?牆壁柱上依然掛著已靜息的收音機,隔壁廚房每天熟悉的取柴,掀鍋,碗盤碰撞,瑣瑣細細聲音,這刻段段落落穿過白灰牆壁清晰傳入我耳中,我知道,該起床了。
註1:小時候我頭扁,查某阿祖取阮的綽號。
註2:舊時代,每個房間存在的尿廊,是後篇書寫主題。
只是寫著看著,人生不知經得起幾次的往事倒流!寫這篇時的黃昏,山區起風了,捲霧了,落葉化作紛飛雨,後院堆積層層幽深,而我,如失群的山麻雀,痴痴的佇立在矇迷的樹上,任思緒于暮塵中飛舞。
(溪流飄葉,飄到那,寫到那,請待續童年第22篇)
文:國輝105,01,08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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